第十九章(2/2)
她读完了。
“嗯?”她说,她的目光离开了书本,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神思恍惚地回答他的微笑。
我与这些幻影一块儿嬉戏,
犹如我和你的倩影一起徘徊,
她低声吟诵,把书放到桌上。
她拿起了绒线袜子,心中在捉摸:自从她上次看到他坐在这儿,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她想起了餐前换装;抬头望见窗外的明月;安德鲁在吃饭时把盘子举得太高;威廉说了些令人扫兴的话;树上的鸟儿;楼梯平台上的沙发;孩子们尚未入睡;查尔士·塔斯莱的书掉下来把他们惊醒了——噢,不,那是她想象出来的;保罗有一只软皮表袋。她该挑哪一件事儿去和他说呢?
“他们订婚了,”她一边开始织袜子一边说,“保罗和敏泰。”
“我也猜到了,”他说。这没什么可说的。她的思绪还在随着那首诗上下飘荡;他读完了斯坦尼的葬礼那一章之后,仍然觉得精神振奋、胸怀坦荡。因此,他们俩默默无言地坐着。后来她想起来了,她曾盼望他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无论什么,她一边想一边结着绒线。无论说些什么都行。
“嫁一个有皮表袋的男人,那有多妙,”她说。因为那就是他们俩共同欣赏的那类笑话。
他嗤之以鼻。他对于这个婚约的感觉,和他一贯对于任何婚约的感觉相同:那个小伙子可远远配不上那位姑娘。在她的头脑里慢慢地出现了疑问:那末,为什么有人总是想要人们结婚呢?它的意义和价值究竟何在呢?(现在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说点儿什么吧,她想,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因为,她觉得,那个阴影,那个笼罩他们的阴影,又开始出现了,又在她的四周包围拢来。说点儿什么吧,她恳求他,她的目光瞅着他,似乎在向他求援。
他默然无语,来回摆动着挂在他表链上的指南针,正在思考司各特和巴尔扎克的小说。他们俩身不由己地凑到一块儿,肩并着肩,靠得很近,透过他们之间依稀存在的墙壁,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思想像一只举起来的手一般,遮蔽了她自己的思想;而由于她的思路现在正向着他所厌恶的、被他称为“悲观主义”的方向转化,他开始感到烦躁不安,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伸向他的额角,捻起一绺头发,又把它放了下来。
他指着袜子说,“今晚你是织不完的。”那就是她所需要的——那个正在责备她的、严厉刺耳的声音。如果他认为悲观失望是错误的,那么它可能就是错误的,她想。将来总会证明,那一对儿的结合是不错的。
“对,”她说,一面把袜子放在她的膝上拉平,“我织不完。”
那又如何呢?她感到他还在瞅着她,但是他的神色已经改变了。他想要什么东西——要那个她常常难以给他的东西,要她对他说:她爱他。不,她办不到。他比她善于辞令。他能说会道——她可从来不会。因此,很自然,总是他在说话;为了某种原因,他突然会对此不满,并且指责她。他称她为没心肝的女人;她从来也不对他说一声她爱他。但事实不是如此——不是如此。只是她从来不会表达她的感情。她只会说:他的外套没粘上面包屑吗?有什么她可以为他做的事情吗?她站起来,手里拿着红棕色的袜子,站在窗前,一方面是想转过身去避开他,一方面因为她想起了大海的夜景是多么美丽。但她知道,当她转身之时,他也转过头来;他正在瞅着她。她知道他在想:你从来没有这样美。于是她觉得自己非常美。你不能对我说一声你爱我吗?他一定在想这个,因为,他刚才还在想敏泰和他的著作,现在他已苏醒过来,今天这个日子,还有他们关于到灯塔去的争论,都要结束了。但她办不到;她说不出口。她知道他在瞅着她,她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转过身来,拿着袜子,对着他瞧。她瞧着他,开始微笑,虽然她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爱他。他不能否认这一点。她微笑着凝视窗外说道(她自己心里在想,世界上没有可以与此相比的幸福了)——
“对,你说得对。明天会下雨的。你们去不成了。”她瞅着他微笑。因为她又胜利了。尽管她什么也没说,他还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