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踏进门槛(2/2)
“基娅小姐,看这儿。”玛贝尔说。她拿起一条桃色的裙子,印花裙摆上覆着一层薄纱,这是基娅见过的最美的裙子,比妈妈的背心裙还美。“这裙子正适合你这样的公主。”她把裙子举在基娅面前。抚摸着裙子,基娅脸上露出微笑。然后,玛贝尔背对着老跳,俯下身,费了点劲,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白色胸罩。
基娅浑身都在发热。
“好了,基娅小姐,别害羞。亲爱的,现在你也该需要这个了。还有,孩子,你有任何想和我聊的事情,任何不懂的事情,都让我知道,好吗?”
“好的。谢谢你,玛贝尔。”基娅把胸罩深深地塞进箱子里,压在牛仔裤、短袖、一袋黑眼豌豆、一罐桃干下面。
几周后,基娅开着船在浪里起伏,看鹈鹕漂在海上觅食。她突然感到胃里一阵抽搐。她从没晕过船,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她把船停靠到湾头滩,坐在沙子上,腿像翅膀一样弯向一边。疼痛加剧了,她表情痛苦,发出一丝呻吟。一定是拉肚子了。
突然,她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紧接着看见泰特的小船穿过白色海浪驶来。一看到基娅,他就转向陆地,准备靠岸。她骂了几句爸爸说过的脏话。她很高兴见到泰特,但不是在这种随时可能跑去橡树林拉肚子的时候。他把船停在她的小船旁,扑通一声坐到她身边。
“你好,基娅,你在干吗呢?我正打算去你那儿。”
“你好,泰特。很高兴见到你。”她尽力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但她的胃抽搐得厉害。
“怎么了?”他问。
“什么意思?”
“你看起来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我想我病了。胃抽搐得厉害。”
“啊。”泰特看向海面,用脚趾挖沙子。
“你该走了。”她低下头说。
“或许我应该待到你好一点的时候。我想你没法自己回家吧?”
“我可能需要进林子里去。大概是病了。”
“或许吧。但是我不觉得那会有帮助。”他轻声说。
“什么意思?你又不知道我哪里不对。”
“这和别的胃痛不一样吧?”
“嗯。”
“你快十五岁了,对吧?”
“是的。这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晃着脚,脚趾更深地抠进沙子里。他转移开视线,说:“这可能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上会发生的事情。记得吗,几个月前我给你带了一本相关的册子,和生物书一起。”泰特很快地瞟了她一眼,脸烧得通红,视线又移开了。
基娅垂下眼,整个身体都红了。当然,她没有妈妈告诉她这方面的事,但泰特带来的一本学校手册里解释了一些。现在,是她的日子到了,而她正坐在沙滩上,在一个男孩面前变成女人。羞耻感和恐慌感席卷了她。她该做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有多少血?她想象着血渗进周围的沙子里。她沉默地坐着,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在身体正中间。
“你能自己回家吗?”他问,仍然没有看她。
“我想可以的。”
“没关系的,基娅,每个女孩都安然无恙地经历了这个。你回家吧。我在后面跟着,确保你到家。”
“不用。”
“别担心我。走吧。”他站起来,向船走去,没有看她。他把船开出去,在离岸边很远的地方等着,直到她沿着海岸把船开上水道。他远得成了一个小点,但一直跟在后面,直到基娅到了棚屋附近的潟湖。她站在岸上,朝他快速挥了挥手,低着头,没有看他的眼睛。
正如她靠自己搞懂了大多数事情一样,她也靠自己弄明白了怎么成为一个女人。第二天清晨,当天空泻下第一缕阳光,她开船去找老跳。苍白的太阳悬在浓雾中。靠近老跳的码头时,她试着寻找玛贝尔,但心里明白她在那儿的概率很小。果然,只有老跳走出来迎接她。
“你好,基娅小姐,你这就需要加油了?”
她仍然坐在船上,轻声回答:“我需要见玛贝尔。”
“非常对不起,孩子,玛贝尔今天不在这儿。我能帮你吗?”
她头垂得很低,说:“我需要见玛贝尔,尽快。”
“那好吧。”老跳隔着小湾看向大海,确认没有船过来。任何需要汽油的人,在白天任何时候,一年中任何一天,包括圣诞节,都可以指望在这里找到老跳——五十年来,他一天都不曾错过,除了他的宝贝天使黛西死去那天。他不能离开他的位置。“基娅小姐,你在这里等等,我跑去小径上,找个小孩去叫玛贝尔。有船来了你就告诉他们我很快回来。”
“我会的。谢谢你。”
老跳匆匆离开码头,消失了。基娅等待着,每隔几秒就向小湾看看,害怕有别的船来。但很快老跳就回来了,说有小孩去找玛贝尔了,基娅只要再“等一会会”就好。
老跳忙忙碌碌,在货架上给嚼烟拆封,还有其他各种事情。基娅待在自己的船上。终于,玛贝尔踩着木板匆匆过来了。那些板子随着她的摇摆而晃动,仿佛一架小钢琴被推下了码头。她提着一个纸袋,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声打招呼,而是站在码头上,基娅上方,轻声说:“早上好,基娅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孩子?怎么了,亲爱的?”
基娅垂下头,嘟哝了几句,玛贝尔没有听见。
“你能从船上下来吗,还是我应该上去?”
基娅没有回答。玛贝尔几乎有两百磅重,一只脚踩进船里,然后另一只也跟着踩进去。小船抱怨似的撞击着木桩。她坐到中间的座位上,面朝船尾的基娅。
“好了,孩子,告诉我怎么了。”
她们把脑袋靠在一起,基娅耳语了一番,玛贝尔把基娅拉到胸口,抱住她,轻轻摇晃。一开始,基娅浑身僵硬,不习惯被拥抱,不过玛贝尔没有气馁。终于,基娅的身体放松下来,放任自己跌向枕头般柔软的安慰。过了一会儿,玛贝尔坐直身子,打开棕色的纸袋。
“我猜到了你的事情,所以给你带了点东西。”坐在老跳码头旁的小船里,玛贝尔向基娅解释了细节。
“基娅小姐,这丝毫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并不像有些人说的是诅咒。这是所有生命的开端,而且只有女人能做到。孩子,你现在是一个女人了。”
第三天下午,基娅听到泰特的船驶过来的声音,躲到了茂密的灌木丛里,看着他。有人了解她,这已经够怪的了,而现在,他知道了她生命里最个人、最私密的事情。想到这里,她的脸颊烧了起来。她要一直躲到他离开。
他把船停靠在潟湖边,走出小船,提了一个系绳的白色盒子。“嘿!基娅,你在哪儿呢?”他喊道,“我带了帕克家的小蛋糕。”
基娅有好几年没吃过蛋糕之类的东西了。泰特又从船里拿出一些书,基娅磨磨蹭蹭地从他身后的灌木丛里出来了。
“啊,你在这儿呢。看看这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小蛋糕,每个只有一平方英寸那么大,覆盖着香草糖霜,顶上还有一朵小小的粉玫瑰,“来吧,开动吧。”
基娅拿起一个,还是没看泰特,一口咬下,然后把整个蛋糕都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
“给你,”泰特把盒子放在橡树旁,“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们开始吧。我带了一本新书。”那件事就这么化解了。他们继续上课,再也没提起它。
秋天来了。常青树没注意到,但美国梧桐注意到了。它们在石灰色的天空中摇晃着成百上千的金黄色叶片。某天下午,上完课后,泰特本该走了,却逗留了一会儿。他和基娅坐在树林里一根倒下的木头上。她问出了那个她想了好几个月的问题。“泰特,我很感激你教我读书,还送我这么多东西。但你为什么这么做呢?你没有女朋友或类似的朋友吗?”
“没——好吧,有时候有。我以前有过,但现在没有。我喜欢来这里,安安静静的。我喜欢你热爱湿地的样子,基娅。大多数人对湿地毫不关心,除了捕鱼,他们认为它是荒地,应该被抽干开发。人们不理解,大多数海洋生物,包括他们吃的那些,都需要湿地。”
他没有提到他为她的孤单心痛。他知道这些年来其他孩子是如何待她的。镇上的人们叫她湿地女孩,编造关于她的故事。溜到她的棚屋,穿过黑暗在门上留下标记已经成为一项传统,一项男孩变男人的仪式。而那些男人又能好到哪儿去?有些已经在打赌谁能先得到她的初夜。这些事情让他既生气又担忧。
但这些都不是他在树林里给基娅留下羽毛并且一直来看她的主要原因。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对她的感情,既是对逝去的妹妹的甜蜜之爱,也是对一个女孩的火热之爱,纠缠其间,他没法清楚地分辨出来。但可以确定,这是他经历过的最强烈的浪潮,又痛苦,又欢乐。
她把一根草秆戳进蚂蚁洞里,问:“你妈妈呢?”
一阵风吹过树丛,轻柔地摇晃树枝。泰特没有回答。
“你怎么都不用说。”她说。
“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妈妈和妹妹在阿什维尔的一场车祸里去世了。我妹妹叫卡丽安。”
“哦,对不起,泰特。我想你妈妈肯定人很好,很漂亮。”
“是的。她们两个都是,”他对着地面说,头埋在膝盖间,“我从来没说过这件事。对谁都没有。”
我也是,基娅想。她说:“我妈妈有一天走了,再也没回来。母鹿总是会回来的。”
“好吧,至少你能盼着她回来。我妈妈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泰特接着说:“我想……”但他停下了,眼睛看向别处。
基娅看着他,他看着地面。没人说话。
她说:“什么?你想什么?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带着与生俱来的耐心,等待着。
最后,他轻声说:“我想她们是要去阿什维尔给我买生日礼物。当时我想要一款很特别的自行车,非它不可。西部车行没有,所以我想她们是要去阿什维尔给我买那辆自行车。”
“这不是你的错。”她说。
“我知道,但感觉上就是我的错,”泰特说,“我甚至都不记得是辆什么样的自行车了。”
基娅靠近了一些,没有近到互相可以触碰到,但她有一种感觉——似乎他们肩膀之间的空间消失了。她好奇泰特有没有感觉到。她想靠得更近,近到他们的胳膊刚好可以轻轻摩擦。她想知道泰特有没有注意到。
就在这时,风变大了,无数金黄的美国梧桐叶离开它们赖以生存的树枝,在天空中飘荡。秋叶不是凋落,是飞舞。它们不紧不慢,随风漫步,这是它们翱翔于天空的唯一机会。它们反射阳光,在风中旋转、飘荡、飞舞。
泰特从原木上跳起来,大声说:“看看在树叶落地前你能抓到多少!”基娅也跳起来。他们在漫天落叶织就的帘幕中又蹦又跳,舒展双臂,在叶子落地前接住它们。泰特大笑着一个俯冲,在一片叶子离地几英寸时抓住了它,翻身打了个滚,把战利品高高举向空中。基娅抬起手,把所有抓到的叶子撒向风中。她跑向落叶,头发上的叶子宛若黄金。
她在叶子间旋转,撞上了站在一旁的泰特。他们都僵住了,看着彼此的眼睛。笑声止息。他握住她的肩膀,犹豫了一瞬,吻上了她的唇。黄叶在周围萧萧而下,随风飞舞,静如落雪。
她对接吻一无所知,只能僵着头和嘴唇。两人分开,互相看着对方,思考着这个吻从何而来,接下来又该做什么。他轻柔地从她发间拨落一片叶子,任它掉落在地上。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她那些任性的家人给予她的爱支离破碎,与此大为不同。
“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了吗?”她问。
他笑了。“你想做我的女朋友吗?”
“想。”
“你年纪太小了。”他说。
“但我了解羽毛啊。我猜其他女孩不懂羽毛。”
“那好吧。”他再次吻了她。这次她把头侧向一边,嘴唇柔软。人生中第一次,她的心满满当当。
[1] snipe hunt,由这个词发展出了sniper(狙击手)一词,除了强调射击的精准,还强调隐藏自身行踪的能力。